罗昭伦专栏|秋天的核桃林
在离我老家不过半里地,藏着一片林子。几株矮脚的梨树、柑橘树挤在边角,像怯生生的配角,余下的地盘全被核桃树占了去。它们枝干遒劲,叶片阔大,盛夏时撑开的浓荫能把半个天空都染成墨绿色。
春夏之交,是核桃林最热闹的辰光。许多鸟儿像得了召集令似的,从四面八方涌来,把核桃树上的枝丫当成了戏台。这些鸟儿大多是些灰扑扑的小家伙,褐色羽毛沾着细碎的阳光,唯独脚爪红得惹眼,像缀了两颗小小的朱砂。它们要么扑棱着翅膀在叶间穿梭,要么站在枝尖扯着嗓子叫,那声音叽叽喳喳、此起彼伏,就像偶尔在大街小巷口看到的大妈们,为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。
等核桃到了收获的时节,林子里的主角就换成了忙碌的人。男人爬上树,握紧竹竿往枝丫上打,“嗒嗒嗒”“哗哗哗”,核桃像下雨似的往下掉,砸在落叶上发出“砰砰”的响;女人蹲在地上捡,手不停歇,竹篮很快就满了,倒进背篼里时,核桃碰撞的声音“噼里啪啦”,比过年的鞭炮还喜庆。收完一棵又一棵,累了就停下来歇口气,男人逗女人几句,女人嗔怪着推他一把,笑声落在核桃堆里,比核桃仁还甜。他们都在等,等把所有核桃收完,就能坐在院子里,晒着太阳剥核桃,喝着热茶唠家常。那是忙完之后,最自在的时光。
等核桃收,秋也深了。核桃树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,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,静静地站在风里,像进入长长的梦乡。褐色的落叶铺在地上,厚厚的一层,踩上去“沙沙”响,那些夏天疯长的杂草,也被落叶盖得严严实实。早就开败的秋花,枝干枯了,却还不肯把最后一点香味藏起来,透过落叶的缝隙往外飘,淡淡的,像在说悄悄话。
走在林子里,听着脚下的碎叶声,闻着那点若有若无的花香,心里竟觉得空落落的,又暖暖的,像揣着一段没说完的话,等着明年春天再续。
小时候,我总把黑手藏在背后。那时嘴馋,一放暑假就背着小背篼往核桃林跑,爬到树上摘青核桃。青核桃的外皮有半厘米厚,满是黏乎乎的汁液,砍几个手就染黑了。我也怕手黑,可肚子饿得咕咕叫,哪里顾得上。青青的核桃仁脆生生的,没什么香味,却能嚼出甜甜的滋味。我坐在树杈上,一边砍核桃皮,一边往嘴里塞,手越染越黑,到了九月开学,手心手背黑得发亮,像抹了一层油。去河里洗,用砂石搓,搓得手心通红,黑色也褪不干净,只好把双手藏在裤兜里,怕同学笑话。可后来才发现,大家的手都黑,只不过有的黑得深,有的黑得浅。
现在再回想起来,那黑手竟成了最珍贵的回忆。这些年,核桃的价格一路涨,从每公斤几元涨到二十多元,乡亲们的腰包也鼓了起来。不用政府动员,大家都抢着种核桃。收核桃的时候,手还是会被染黑,可没人再藏着掖着。乡亲们说,手要黑得彻底、黑得油亮,才叫有福气。
我离开老家,在小城工作多年,可每年秋天,总忍不住想回核桃林看看。走在落满叶子的林子里,摘几个青核桃,砍开外皮,还是当年的味道,只是少了几分饥饿,多了几分怀念。

责任编辑:张雨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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